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次日便是洛阳县明经科的县杜士仪赶早上朝和其他拾遗补阙之类的同僚一在宣政殿领了端午节所赐的林林总总一整套十几样赐全都在一个大包袱里装着。而别的官员尽管也有赐但如他这般低品官多半就是寻常粽连长命缕都不知道能捞着一星半这也让几个年已三四十的拾遗补阙异常志得意满。
每年逢年过最是他们这些位低职重的官员享受尊荣的时尤其是陪侍皇帝登洛阳宫南城看洛水之上彩舟竞百姓于洛水南岸夹道欢呼喝更是人人神采飞扬
杜士仪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他对于这种看热闹的方式倒是无可无不尤其是这种时刻礼仪多规矩若不是左右同僚都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似他也不好意兴阑否则他根本提不起多少精神。好在登高观赏这彩舟竞渡的李隆基眼看群臣一片肃欣然说了一句今日佳诸卿随一时整整齐齐的侍臣队列很快随着天子之言而四散了开他立时便找了个角迥异于那些想要挤进天子身意图能在关键时刻一语博彩的官员。
而就在这时他只听得身后仿佛有动静。察觉到有人接他忍不住有些意下一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一继而就嘿然笑道:“杜拾遗倒是躲其他人都到陛下身边去拾遗补阙了”
杜拾遗和杜士这名字和官衔竟然读音几乎相这也是别人在杜士仪官授左拾遗之后用来开玩笑的由头之一。
尽管这声音不算顶顶熟但今日能有份在这城楼上观赏彩舟竞渡的熟人屈指可如源乾曜和裴璀这等高官断然不会如此随因而杜士仪轻而易举就猜到了背后之人是当即头也不回地笑说道:“宇文监察如今最是炙手可还不是一样躲了清净?这时候往御前顶多是一首好诗得了陛下褒可治国平天又不是一首诗就能够必得扎扎实实下苦功何必苦心孤却求一个瞬时文名?”
宇文融尽管也算是出身世自幼读可却诗文平因而对文名卓著的人素来敬而远对杜士仪另眼看却也是因为杜士仪当年观风归首奏云州逃户一事。后来打了两次交他觉得杜士仪文名赫赫却并不孤此刻更是觉得人对自己脾当即笑了起来。
“你这话我爱听只会做不懂时却还心比天岂不知道真做起事情来样样上不了手”也许是在底层厮混了太多宇文融说着便带上了几许怨“就因为这些诗文得了好名做什么都被人称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可实则有几个真本事的?我如今领着推勾使和检括逃户也不知道多少人往我这里举荐了唯有你举荐的郭荃最得我心意”
“郭兄得上峰若宇文监那也是他的福气了”
杜士仪假作没听出来宇文融这缠枪夹棒似的话里藏轻轻巧巧把话题转到了郭荃身上。果宇文融对这个能于而又踏实的下属很满言语中流露出了举荐之意——倘若不知道的必然会心怀嘀须知宇文融自己也不过是从八品的监察御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却自然而然。
两人如此闲聊片眼见得洛水之上锣鼓震一条条彩舟犹如离弦之箭似的奋力划向终无论是百姓云集的南还是自己这些人所在的洛阳宫南城欢呼喝彩此起彼就连观战的李隆基也站起身来。
“对杜拾遗可注意今日陪侍陛下观瞻这彩舟竞渡不是皇而是惠妃?”
除非是瞎否则决不至于忽视了这一点。可此刻宇文融一杜士仪便仿佛是才发现似的往御座旁边扫了一这才轻飘飘地说道:“想来兴许是皇后殿下身体不这才是惠妃代劳。”
“宫中这种地病也不是能够轻易病的。”
宇文融若有所指地提了一见杜士仪兴趣不他便知机地另换了一个话又闲谈片刻便笑吟吟辞去了。而他这一杜士仪换了个地又随意和认得的寥寥几人说笑几待看着那中间一艘彩舟犹如离弦之箭似的直奔终他自然也和别人一样抚掌赞叹。而与此同他的眼角余光却一直留心着宇文当注意到其与一个三十多岁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并肩而仿佛相谈甚他仔细一回终于想起了那人是谁。
那是李林甫
一场你争我夺的彩舟竞渡之群臣恭送天子回继而便各自回府。在这种端午佳除却少部分运气不佳的当值官员之其余人都可以休假。作为时运不济那少数人中的一杜士仪在这端午节里回到门下却是发现不但官员休门下省那数目高达上百的流外吏如今也同样在放假之留守的加一连十个人都没有。
在这种时往日也算是繁忙官署之一的门下省便显得极其安一间间往日坐满了人的屋子里空空荡唯有堆积如山的卷宗一如从而捧了众多赐物跟着杜士仪回来的书令史安义跟着杜士仪进了直房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袱放在了杜士仪的书案随即有些殷羡地说道:“历来赐中书门下向来第比尚书省那些尚书侍郎都更丰厚些。听说每岁端午赏赐的细葛宫衣都是宫女亲手缝制外间最好的裁缝也找不出那样的好针线。”
杜士仪本没在意那些赐见安义不住用眼睛去偷瞥那包他不禁莞尔。然他即便并不是太在乎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意也不会随意满足一个书令史的好奇当即随口应道:“陛下恩吾等自当肝脑涂地。对昨日那份关于营州军马侨治渔阳的文你替我去找一找。”
打发走了安杜士仪方才若有所思地打开了那包袱。内中一袭青色细葛外正好和他品级相一条五彩丝线的长命一把以飞白写着端午诗的团一串小巧可爱的九子另有就是艾草雄黄酒等御制银钱两对于一个八品官来确实算得上是丰厚周到得很。他正重新系好包袱的时却突然发现衣袍的手感有些不微微一愣后便随手到里头掏了一等抽了出来见是一张黄麻展开一他不禁愣住了。
草绿长门苔青永巷幽。宠移新爱泪落故情留。啼鸟惊残飞花搅独愁。自怜春色团扇复迎秋。
仿佛是当年杜审言的一首宫怨诗
杜士仪怔忡片不禁沉吟了起来。深宫锁怨不得见君因而宫人在这颁赐臣下的宫衣中写诗诉其情可然则其实可疑。尽管唐传奇中还有红叶传情的离奇故可写诗于红叶让其顺着御沟飘出兴许还有宫女诉怀的可可在如今这等颁赐臣必然要挑拣的宫衣中夹一首宫怨而且还是当年李峤这赫赫有名大文人作的诉怀宫怨这就显得要多可疑有多可疑了。而这一手漂亮的飞白看上去不像是寻常宫人能写出来的。
思量片他将其将其挑拣了出先拢在了袖却不敢马将所有赐物林林总总又查检了一确定并无其他夹带的东他这才稍稍安心了几分。等到安义找来了他要的东他看似专心致志地做着手头的做可心里却少不了思量。
直接将东西呈送天子是最简单最直也是最问心无愧的方可怕就怕李隆基到时候演一出成人之美之类的好那时候他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至于放着不却又不知道此事究竟是否有后招;至于烧了就更不用这等端午节的炎热季除非拖到傍晚掌否则用什么去烧?不是他多如此物事出现在自己的包袱一定要处理得难道他还得把这么厚厚一张黄麻纸吞到肚子那可是货真价实地折腾人了
一时半会没有万全之杜士仪不禁有些踌躇地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个声音。
“杜拾宇文监察来了。”
听到这一回是宇文融直接到了门下省杜士仪不禁心中纳连忙吩咐了一声有又亲自站起身相迎。等到宇文融进了这位大器晚成如今却炙手可热的天子信臣四下一张当即笑了起来:“都说拾遗补阙最是清可这办事的地方实在是显得逼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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